2022北藝開幕季：唐美雲Ｘ陳武康《問美・雲知道》

弱弱地說，對我這種只喜歡看戲看故事的戲迷來說，剛開始對這檔表演是持保留態度，一來私心不愛戲曲與現代劇場的混搭，更別說是興趣缺缺也很陌生的現代舞，二來個人不愛傳記性質表演，尤其又是問答方式，像我這樣曾把老師和唐團幾乎當論文研究的戲迷，她的人生故事大概都可以代答了😆

而且以老師的個性與顧及現今影響力，談話風格一向內斂謹慎與人為善，與武康老師應該也非熟識，要在表演中聽到什麼比較不一樣的回答，私心覺得可能性不高，再說老師如果真說了什麼比較私密的話題，我大概也會有種偷窺/冒犯到別人隱私的不安與尷尬，更別說初版文案寫得很是雲裡霧裡，讓人摸不著頭緒，弄不清會是甚麼樣性質的表演。雖然開賣時還是第一時間買了票，但也僅是基於對老師與唐團的支持，以及好奇這會是甚麼樣的演出，就當作開盲盒，甚至心裡做好準備，這有可能是一場我看不懂的現代藝術表演。😅

幸好幸好，後來看到DM寫著”千里送京娘”和老師一人飾三角的獨角戲，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瞬間像中了樂透般開心極了，心也定了許多，有這兩折戲對我來說就已值回票價，至於武康要問美雲什麼也就沒啥要緊了😆。結果沒想到看戲時，不但三場折子戲看得心滿意足，整場表演也都很enjoy，也讓我對老師的生命故事有了新的理解與感受。

先聊三段個人非常喜歡的折子戲，第一折是老師父親曾經演過的"張世真下凡"，知道老師父親是很厲害的戲狀元蔣武童，也知道老師曾看過父親扮武旦從高處翻身而下，但也就僅止於知道，但在看這段表演時，卻彷彿時光重現，像是跟著小美雲在外台看著父親演出，因為看到熱鬧的武戲而開心興奮，賣力鼓掌，而一身紅豔豔如團火的武旦，在越來越緊湊越吊人胃口的鑼鼓聲中從高處一躍而下，更讓我彷彿看到當年戲狀元那讓人瘋狂叫好的技藝，感受到眾人對戲狀元追捧的那種風光，也感受到小美雲心中的震撼與崇拜，更可以想像小女孩發現那天神一般的人物竟然就是自己父親時的驚訝驚喜，一段在我腦中原本是黑白平面的畫面，瞬間變得彩色立體且充滿了情感，或許就在那一瞬間，小美雲體內的歌仔戲基因已悄悄地被撩動了吧。❤️

這折戲不但場面華麗熱鬧，同時讓小唐果們有演出亮相機會，象徵著老師一直心心念念的薪傳任務，更棒的是這戲碼不但讓當年戲狀元的風采宛若再現，也是老師與父親感情的連結，雖然這折戲老師未演出，但真心覺得戲選得真好! 小唐果們的武戲也很精采，尤其是念緯，要在短時間內跨行當學會武旦的程式身段，應該比李元吉的長水袖更難吧，這要幫他多按幾個讚!!!

另外還有一個小段落，老師指著舞台右側最邊角，說她當年演出時，父親總是坐在那個方位看著她，而透過邊角攝影機的鏡頭，我也彷彿從戲狀元眼中看到當年的老師，感受到他對女兒的關懷擔心與驕傲，這個設計安排得超棒啊! 👍👍👍

第二折是傳說中的”千里送京娘”，老師在1993年以這齣戲獲得地方戲劇比賽最佳小生獎，2003年在紅樓曾演過，然後應該就暫別了，這幾年老師不太演出傳統戲，原以為應該無緣一見趙匡胤，心裡是頗遺憾，沒想到緣分卻是說來就來，讓人措手不及卻又驚喜不已!

一看到老師和咪神兩人持鞭出場，頓時眼前一亮，小生俊朗小旦秀美，兩人作著各種各樣優雅細膩的身段動作，騎馬下馬繫繩賞景進涼亭，畫面實是美不勝收，讓人眼睛連眨都捨不得眨一下。端莊的京娘為了愛情也變得勇敢起來，脫弓鞋賞弓鞋搶位子披斗篷嘟嘴撒嬌還差點偷親義兄，端的是俏美可愛，英姿煥發的趙匡胤面對義妹的百般攻勢，明面上嚴詞拒絕，但暗自卻也是心生波瀾，只是想愛不能愛，聽著兩人最後離別時唱的"代七字一"，一股惆悵失落感油然而生(這調子安得真好)，再想起京娘最後自盡的下場，讓人不勝唏噓。但看著老師一身勁裝腰繫寶劍手持馬鞭，剛正颯爽，身手矯健，又彷彿被拉進時空迴廊中，看著當年的青年美雲在趕進度的苦練下，正逐漸發光發亮，歌仔戲新星冉冉而升，我想在那時候的美雲，應該對未來也懷抱著無限的憧憬吧。

這折表演還有個精采處，原本聽到話題已經轉到”千里送京娘”，但老師還穿著現代服裝站在台上，心裡不禁碎念難道是老師穿時裝與古裝咪神對戲？沒想到話題一轉竟然來個挑戰一分鐘換裝，當趙匡胤神采飛揚出場時，真的是讓人忍不住瘋狂鼓掌，這太厲害了，好想看後台換裝過程喔，肯定無比緊張刺激！話說看到趙匡胤下腰撿弓鞋，忍不住一邊想著傳統戲真的是隨時把握機會讓演員秀功底，撿個鞋也要這麼辛苦，一邊讚嘆老師的腰還是很軟Q啊，不過據說首演場時老師的劍一直勾不到弓鞋，鑼鼓打半天，老師當場演活戲抱怨一下，繼續堅持撿弓鞋，幸好最後還是勾到了，想像那畫面好有趣，好想看老師怎麼圓過去的~

最後一折獨角戲我超愛啊!!!!!!!老師一人飾唐明皇楊貴妃及道士楊通幽，分別是生旦丑三行當。前面二折戲是老師生命故事中的重要印記，而這折戲則是展現老師積累數十年的表演藝術能量。獨角戲的難度，除了必須揣摩不同角色的語氣動作心緒外，戲曲尚因為各行當有各自獨特程式，舉手投足都有講究，因此難度更高，不過個人覺得獨角戲最難的是表演者的情緒瞬間調動能力，不但在角色切換時要能馬上入戲，也要能帶著觀眾入戲。

個人特別喜歡道士切換為唐明皇與楊貴妃的設計，前者只見老師揮著拂塵鬧騰地進入宮殿，接著聲線一沉，從高亢的丑角轉為低沉的老生，邊換裝帶髯口邊說著唐明皇的台詞(很喜歡武康老師穿著玄宗的衣服緩緩走向換裝處，溫柔地脫下衣裳為老師披上的設計)，一心二用卻絲毫沒有破綻，接著轉身過來，語氣動作神態已經轉換為耄耋之齡的太上皇，只聽他幽幽地回想起當年馬嵬坡上的慘事，光靠老師的口條，就可以感受到”六軍不發無奈何”的顫慄氛圍，讓他又驚又怒又怕，一長串激昂的唱段聽得過癮，而那段看著貴妃為了大局自願領死的"瓊花調"，唱詞更是美極了：

她靜靜走入佛堂內，梨花飛舞滿庭階，

回眸一笑風姿絕代，辭別塵界赴泉台。

在唐明皇充滿回憶、心疼、不忍、愧悔的歌聲中，彷彿看到貴妃拜辭君王後，獨自靜靜地走在滿天飛舞的梨花中，在佛堂門口向她摯愛的君王最後一次回眸一笑，轉身走向生命盡頭，短短四句詞卻畫面感十足啊，個人超愛!!!

而道士轉換為楊貴妃那段設計也好喜歡，只見貴妃的黑裳凌空飛起，道士彷如被一股神秘力量拉扯過去，接著老師邊換裝邊淒婉地唱著"清平調"，雖然背影在那綁著衣服，但卻無損於貴妃周遭所彌漫的神秘幽怨氛圍，然後一個旦角的柔美動作，一轉身就是紅顏薄命的楊貴妃了。貴妃在六軍不動時已經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天真地想著要如何訣別君王，是否該如霸王別姬般讓他記住自己最美的身影，沒想到最後卻是狼狽張惶地被拉到軍士前面以白綾勒死，面對君王的背叛，面對如此不堪的結局，她心中豈能不怨? 😭

喜歡貴妃擁著玄宗衣裳的畫面，彷似七月七日長生殿中，夜半無人時依偎在玄宗懷中私語，而貴妃一段"相思引"，道盡心中哀淒，那樣的悲戚情緒撲面而來，更是直接把坐在樓上的我給唱哭了……當時邊流淚邊想著我又見鬼了，明明不愛長生殿這故事，明明只是沒頭沒尾的幾分鐘唱段，竟然也能讓我入戲共情，老師表演的情感渲染力實在是太強太強了! 😭

然後，唐玄宗和楊貴妃每次淚流滿面地結束，讓人還隨著心懷悽楚時，馬上一個”ㄟ嘿”，又馬上變回詼諧鬧騰的道士，每每讓我在淚眼中又忍不住噗哧一笑，情緒落差太大實在有點難擺，想想身為觀眾在轉換情緒時都有點困難了，表演者要馬上抹乾眼淚從一個角色出戲再馬上進入一個天差地別截然不同的角色，肯定更難好幾十倍，老師這情緒調動的能力真的是太強了! 👍👍👍 印象中老師年輕時在河洛還演過丑角，例如春草闖堂的胡知府，當時她的丑角也是一絕，但創團後似乎就以生為主，偶爾反串旦角，也因此讓這次久違的丑角演出更加難能可貴(想念老師的胡知府了，不知道是否也有緣能見~~~😆)。

類似這樣的瞬間場景/身分轉變的表演，過往在”燕歌行”中曾有從夢中見到甄宓鬼魂的悲傷，瞬間轉換為年少迎親時的意氣風發喜氣洋洋，在”千年．渡白蛇”中也有法海與前世小和尚瞬間切換的演技表現，當時就已經讚嘆不已，而這次能一口氣看到三個角色三個行當輪流切換，比之前還過癮十倍，期待老師下次再來挑戰五個七個角色，當然能像吳興國老師那樣一次來個十個角色更讚! 😆

雖然只是短短十幾分鐘的折子戲，卻寫得極美，不但讓老師的唱腔與口白很有發揮空間，同時唱詞也非常有畫面感，我甚至在唐明皇那段一時眼花，彷彿看到貴妃在他面前下跪拜別(真的是又見鬼了……)，只是這段折子戲似乎是羅生門，唐玄宗所述是貴妃為顧全大局自願領死，貴妃所述卻是被拉到三軍前面白綾絞死? 短短的折子戲還要暗藏玄機? 實在太好奇為啥要這樣安排，忍不住私底下請教星編，得到的答案是”想讓觀眾自己去想”……嗯……好吧，編劇就是可以任性……不過還是敲碗唐團演全齣啦，以星編對長生殿的喜愛，相信這會是齣唯美浪漫又別出心裁的戲~

話說一開始看到這折獨角戲老師是半扮裝，不是DM上那優美典雅的裝扮，內心有點失望，想看老師美美的貴妃啊，不過看著看著，卻喜歡上這樣的安排，除了能讓人欣賞導演對於場上換裝的匠心設計，以及讓老師展現瞬間轉換角色的功力外，也因為未正式扮裝，因此可以比較理智地半跳開角色，而真正意識到這是同一人在飾演三個人物，能更細心欣賞老師對不同人物的處理，進而讚嘆老師的表演功力實在是強大無比啊~

另外武康老師在這折戲所擔任的檢場角色，充分發揮他身為舞者的肢體魅力，雖然無聲但存在感十足卻又不搶戲，尤其喜歡他拿著髯口慢慢走回戲箱那段，一步一步抬腿落地動作非常緩慢，雖然個人不懂舞蹈，但直覺覺得要維持這樣緩慢卻又優雅沉穩的前進應該很費力，但武康老師的表演卻讓我有種舉重若輕之感，個人很是喜歡。還有”苦海女神龍”的伴舞，一開始隨意地舞動肢體，配合老師的歌聲，頗有種爵士的輕鬆慵懶感，後面的彩帶舞雖然”搶戲”，但看到四條彩帶恍如有生命力地在空中跳躍迴旋，時而柔美時而力度十足，也是大開眼界美不勝收，稍微彌補了無法專心聽老師唱歌的遺憾~

除了折子戲，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師最後一邊排列著舊時相片，一邊向大家介紹她的父母，語氣很淡，就像在和大家閒聊，內容語調一點都不煽情，但不知道為何聽著聽著卻鼻酸泛淚，自己也很訝異，等到老師繼續淡淡地說，”你還好嗎? 我很想你”，瞬間淚水止不住地留下，這種日常平實的情感，遠比撕心裂肺的哭喊更加觸動人心啊。想想老師的父母年輕時都為了歌仔戲而放棄優渥的生活，對歌仔戲是真愛無疑，而對比老師現在不走可以名利雙收又更輕鬆的影視之路，而選擇留在需要耗費更多心力卻賺不到什麼錢的歌仔戲舞台，讓人不禁感嘆這種對真愛的執著還真是代代相傳啊~

老師說她所以演歌仔戲，是為了父母的夢。父母對老師的影響，大家都耳熟能詳，如果沒有父母不死心的”誘惑”、沒有父母紮實的功底引導、沒有父母優異的表現讓老師感到驕傲、沒有父母的言教身教、沒有與父母深刻濃厚的感情，或許就沒有今天的唐美雲了。老師說歌仔戲是她與父母的連結，想想因為戲班四處演出，老師小時候常獨自留在家中，與父母聚少離多，或許對小美雲來說，歌仔戲不但讓她能發揮自己的天賦、讓她能贏得掌聲與肯定，同時也讓她能與父母有更多更親近的相處，這連結應該是從小就已默默生根，而現在父母均已離世，歌仔戲滿載著數十年的回憶，以及老人家對老師的愛、期待與驕傲，這連結就更重要了~

不過一開始聽老師這樣說，總覺得感人但有少許缺憾，後來老師接著說現在演歌仔戲是為了自己的夢，瞬間感到開心欣慰，雖然父母恩重又情感濃厚，但父母的夢究竟還是父母的夢，能以父母的愛為養分、為根柢，做自己的夢，為自己的夢盡心竭力最後振翅高飛翱翔萬里，相信那才是身為父母真正的心願吧~

印象深刻的還有老師剛開始表演的出場亮相，一舉手一投足、一甩袖一停頓，眼神顧盼流轉，溫文爾雅中帶著從容自信，尤其是後面投影放大，可以看得更加仔細，即使未扮裝，依舊是道不盡的風雅，戲曲與角兒就是如此迷人啊，真心覺得這一小段亮相和七字調可以拿來當教學影片，不要浪費了。而武康老師的七字調也唱得意外地好啊，雖然沒字幕但完全可以聽得懂唱詞，而且丹田十分有力，聽著很是驚豔，和老師半戲曲半舞蹈的配合也煞是好看，比較可惜的是那一長段廣東話沒有字幕，只能鴨子聽雷了~

個人也很喜歡武康老師拿著攝影機對著老師拍攝，那麼大的美雲看著好過癮，不過從另個角度看，也真心感受公眾人物的難為，一舉一動都被放大檢視，尤其是問到老師最後一次哭是什麼時候，老師那段幾秒的靜默，在舞台上放大著她的表情，即使知道這是預排過的，但還是提心吊膽地深怕老師情緒無法控制，同時也是滿滿的不忍與心疼，心裏忍不住OS還是別問這問題了吧~

還有粉絲的提問也好可愛，印象中有的還畫了圖，雖然沒聽到老師親自回答挺遺憾，不過看到武康老師模仿老師的表情語氣代為答覆，而且回答的內容還蠻有老師風格，忍不住笑了，這如果不是預先套好的，那武康老師還蠻厲害，連答案都能抓到老師的style。武康老師女兒畫的圖也超可愛，而且重點抓得很準，感覺是觀察力很敏銳的小孩，不知道她在排練場看著爸爸的表演時，是否也像是當年的小美雲一樣，充滿驚喜與崇拜?(不過從桌子翻身下來應該比較酷)~

雖然看完後還是不太知道為什麼要武康來問(不過我喜歡武康老師在台上那種輕鬆自在又略帶無厘頭的提問與姿態，很能調節老師偶爾略顯僵硬的回答，帶動現場氣氛)，雖然老師大部分的答覆也都在意料之中，雖然覺得難得二位優秀表演藝術家同台，沒能探討些更深入的議題有些許遺憾，不過真心覺得這檔表演是好看的，對新人來說是很好了解歌仔戲的入門，對喜歡老師但不太清楚她故事的戲迷而言，可以更了解老師的生命歷程，而對那些對老師十分熟悉的老粉們，也可以重溫舊夢，且欣賞到老師再次突破性的表演，私心認為這場表演挺有意義的~

或許，就訪談內容來看，《問美．雲知道》並未跳脫”唐美雲”過往的框架，但老師用她數十年來橫跨影視劇場戲曲所積累的功力與能量、已內化為身體基因無時不在的唱念作打，為大家展示了藝術之美、戲曲之美、文化之美，也驗證了這位當代優秀藝術家的表演實力，是沒有任何框架、甚至沒有極限~~~

問美，雲知道，但她不用說的，她直接演給你看!

#唐玄宗和楊貴妃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相呢還是兩者都不是呢啊不管了先敲碗看全齣!!!😆

#要演好戲真的需要人生閱歷不然會比較難理解角色的內心世界

#問到感情時老師的回答完美示範了當妳不想回答問題時該如何委婉地顧左右而言他

#人生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選擇自己喜歡的路絕對事半功倍

#每看一次咪神就要讚嘆一次為什麼七十幾歲還可以保持這樣的容貌體態嗓子還越來越大腹這真的很不科學啊咪神該不會其實是外星人吧

#喜歡這次樂團的位置加上燈光有種如夢似幻感

#有人能認出台上所有戲服是哪幾個角色穿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求太低或是太吃苦耐勞這兩次北藝看表演覺得還好沒想像中差而且坐第一排好像大稻埕戲苑離舞台那麼近超嗨的